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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新、旧史料价值及其相互关系的思考(下)

时间:2022-05-27 浏览: 作者:笔墨纸砚网

  周天游、孙福喜在《二十世纪的中国秦汉史研究》一文中,论及“50年代以来的港台秦汉史研究”时指出:以钱穆为代表的史学“传统派”,在深入研究文献的基础上,以学术文化为线索,通过整理研究传统史料,对秦汉史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分析考察。文章举施之勉为例,说他“从1952年起,在《大陆杂志》连续发表了80余篇论文,对《汉书》所述西汉史事进行了考证,对《汉书补注》进行了辨证。与此同时,他还在《大陆杂志》上连续发表了近70篇论文,以《后汉书集解证疑》为题,对《后汉书》所述史事、人名、地名进行了考证。施之勉的这项研究,为进一步认识了解两汉史事,进一步读懂两汉书,提供了极大的方便。这也就是港台80年代以来出版的一些秦汉史研究论著,有的虽极少采用考古资料,但仍然新意叠出、灼见纷呈的奥妙所在”(18)。该时期台湾史家对秦汉史研究所取得的成就,也充分说明了新史料的史料价值不能夸大,旧史料的进一步研读同样重要,同样能够取得学术新成就。

  人们之所以特别重视新史料,大概暗含着这样一个前提:新史料往往没有经过世间的流传,所以没有加入主体的影响或污染,而旧史料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,叠加了主体多重有意无意的东西。的确,正如梁启超所说:“凡史迹之传于今者,大率皆经过若干年、若干人之口碑或笔述而识其概者也。各时代人心理不同,观察点亦随之而异,各种史迹每一度从某新时代之人之脑中滤过,则不知不觉间辄微变其质。如一长河之水,自发源以至入海,中间所经之地,所受之水含有种种杂异之矿质,则河水色味,随之而变。故心理上的史迹,脱化原始史迹而丧失其本形者,往往而有”(19)。布洛赫曾经打比方说明流传造成的历史信息的改变,他说:“消息是从头往后传的,站在末尾显然不利于正确收集情报。前不久,我参加了一次晚间急行军,从队伍前头传来‘注意,向左有炮弹坑’,而最后一个人听到的却是‘向左’,他就向左走,结果掉进了弹坑”(20)。我们不否认梁启超和布洛赫的看法,但同时应该清醒地认识到,离历史发生时空近的史料,常常伴随着与利益主体相关度高、情感倾向强烈等因素,更容易有意无意之间作伪。旧史料可能叠加污染,但一代代史家的努力,亦可以澄清不少历史真相,否则后来的注释与考证就没有任何意义了。即使是出土文物或考古遗迹,也需要史家主体的解读才能够说明历史问题,主体对史料的影响不可避免。加之当前学术功利思想严重,急于成名成家,一般期刊编辑也特别重视新史料,于是,新史料成了一些人多发快发文章的凭借,导致了一些人急于追求新史料,忽略对传世的基本史料的研读,出现了赵世瑜所说的现象:“我们今天对档案、碑刻、族谱、契约文书也许越来越熟悉了,但对正史中的《五行志》、《礼志》或者地方志中的《星野》越来越没人懂了,甚至很多常识都变成了谜题”(21)。赵世瑜说,他“所倡导的只是‘新史料’与‘旧史料’的并重”,“问题往往产生于不同史料的碰撞之下,同类型的史料如此,不同类型的史料之间就更是如此”。(22)史料之间是相辅相成的,“这种相关性、相辅相成性还说明,对任何一个方面都不能过分夸大,导致对另一个方面的相对忽视。……所以,一切史料都有价值,也都有局限性”(23)。这一看法是中肯的,新旧史料的价值不分轩轾,我们应该平等对待,只不过我们在研究某个问题时,要注意它们的价值差别。

  三、新、旧史料之间的关系

  新、旧史料的价值应该平等对待,在历史研究中的地位也应该是平等的,此史料的优先权在于其满足历史问题解决的程度。一般说来,新史料零散而旧史料系统,新史料片段而旧史料全面。没有旧史料作背景,新史料的位置和价值无法确定;没有新史料提供新的信息,旧史料就不能拓展和激活。二者的关系应该是互动互补的。

  陈寅恪在论及敦煌学时,曾将重视新史料与否作为衡量史家的“预流”“未入流”的标准(24),这显然有失偏颇,盖当时史学发展情势所致,但他在另外的地方,对新旧史料的关系则有着清醒理性的认知。他说:“必须对旧材料很熟悉,才能利用新材料。因为新材料是零星发现的,是片断的。旧材料熟,才能把新材料安置于适宜的地位。正像一幅已残破的古画,必须知道这幅画的大概轮廓,才能将其一山一树置于适当地位,以复旧观。在今日能利用新材料的,上古史部分必对经(经史子集的经,也即上古史的旧材料)书很熟,中古以下必须史熟。”(25)这是从旧史料的丰富系统性和新史料的片断性上来说的,很有见地。傅斯年则明确指出新、旧史料均不可偏废,他说:“必于旧史料有工夫,然后可以运用新史料;必于新史料能了解,然后可以纠正旧史料。新史料之发见与应用,实是史学进步的最要条件;然而但持新材料,而与遗传者接不上气,亦每每是枉然”(26)。接着,他将不知扩充新史料者和只据新史料者看作两种极端的史料观念,并予以批评:“从此可知抱残守缺,深固闭拒,不知扩充史料者,固是不可救药之妄人;而一味平地造起,不知积薪之势,相因然后可以居上者,亦难免于狂狷者之徒劳也”(27)。他们都将新、旧史料的特点、功用,尤其是二者的关系,做了原则性的说明。

  近代利用新、旧史料最为成功的史家之一是王国维,蒋汝藻总结王国维的学术成就时说:“君新得之多,固由于近日所出新史料之多,然非君之学识,则亦无以董理之。盖君于乾嘉诸儒之学术方法无不通,于古书无不贯穿,其术甚精,其识甚锐,固能以旧史料释新史料,复以新史料释旧史料,辗转相生,所得乃如是之多也”(28)。在这里,方法与新、旧史料都不可缺少。傅斯年以王国维《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》为例说明:“假如王君不熟习经传,这些材料是不能用的;假如熟习经传者不用这些材料,经传中关涉此事一切语句之意义及是非是不能取决的。”(29)王国维本人也说过:“故此新出之史料,在在与旧史料相需。古文字、古器物之学,与经史之学实相表里,惟能达观二者之际,不屈旧以就新,亦不绌新以从旧,然后能得古人之真,而其言乃可信于后世。”(30)

  严耕望说:“新的稀有难得的史料当然极可贵,但基本功夫仍在精研普通史料。新史料的发现极其难得,如果有得用,当然要尽量利用,因为新的史料大家还未使用过,你能接近它,最是幸运,运用新的史料可以很容易得到新的结论,新的成果,自是事半功倍。”(31)但同时又指出,新史料固然要尽量利用,但基本功夫仍然要放在研究旧的普通史料上,因为“研究历史要凭史料作判断的依据,能有机会运用新的史料,自然能得出新的结论,创造新的成绩,这是人人所能做得到的,不是本事,不算高明。真正高明的研究者,是要从人人能看得到、人人已经阅读过的旧的普通史料中研究出新的成果,这就不是人人所能做得到了”(32)。他谆谆教诲学人:“研究历史最主要的是要运用头脑长时期的下深入功夫,就旧史料推陈出新,不要愁着没有好的新史料可以利用。新的史料总有出尽的一天,难道新史料出尽了,历史研究的工作就不能做了吗?不过史前史乃至殷周史要算例外,的确非有地下新史料出现就很难研究。”(33)漆侠也注意到了人们对新旧史料关系的错误认识,他在谈及晚清百年来新史料的发现时指出:“新材料毕竟是有限的,它的发现带有一定的偶然性,往往是可遇而不可强求。所以,任何一个历史研究工作者,绝不能够把自己的研究,全部寄托在新材料的发现上;而是开阔眼界,在最常见、最一般、最大量的事实材料中,发现和解决新问题。而这一点,是历史研究工作者们尤其不能忽视的”(34)。

  总之,新、旧史料之间的关系不是互相对立的,而是互动互补的。在二者的互动过程中,新的历史信息才能源源不断地被挖掘出来,新的历史信息、历史观点才能被激发出来,并能够互补互证。历史研究就是在这样的互动中前进的。

  史料价值可以分为基本价值和特有价值,历史研究首要追求的就是历史的真实性,不真的历史没有意义,能满足历史研究这一基本需要的史料,我们说就具有了价值,这是任何类型的史料都应必须具备的,因此可以称之为基本价值。而特有价值则看其满足历史研究具体需要的程度,故而才有所谓史料价值大小高低的差异。新史料具有相对性,一是相对于传世的已见史料,一是相对于与之交接的主体,不同的人对于同一条史料,有新旧之别。在通常的意义上,新史料是历史研究领域以前未曾发现的史料,其发现推动了历史研究的进展,但人们往往自觉不自觉地产生了重视新史料、鄙弃旧史料的偏颇。新、旧史料的地位应是平等的,价值大小不应以新、旧论,二者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互动互补的。

  注释:

  ①张秋升:《说史料发现的三个层次》,《齐鲁学刊》2013年第5期。

  ②③伯伦汉:《史学方法论》,陈韬译,台湾商务印书馆,1976年版,第188、189页。

  ④⑤⑥⑦郑樑生:《史学入门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8年版,第84、84、83、83页。

  ⑧杜维运:《史学方法论》,三民书局,1992年版,第143页。

  ⑨⑩赵世瑜:《旧史料与新解读:对区域社会史研究的再反思》,《浙江社会科学》2012年第10期。

  (11)罗志田:《史料的尽量扩充与不看二十四史》,《历史研究》2000年第4期。

  (12)《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》,见《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》,第一本,第一分,1928年版,第4页。

  (13)(14)(15)(16)(17)严耕望:《治史三书》,辽宁教育出版社,1998年版,第23-24、24、182、20、24页。

  (18)周天游、孙福喜:《二十世纪的中国秦汉史研究》,《历史研究》2003年第2期。

  (19)梁启超著,汤志钧导读:《中国历史研究法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8年版,第78页。

  (20)马克·布洛赫:《历史学家的技艺》,张和声、程郁译,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,1992年版,第42页。

  (21)(22)(23)赵世瑜:《旧史料与新解读:对区域社会史研究的再反思》,《浙江社会科学》2012年第10期。

  (24)陈寅恪:《金明馆丛稿二编》,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2001年版,第266页。

  (25)蒋天枢:《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》(增订本)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7年版,第96-97页。

  (26)(27)(29)傅斯年著,雷颐点校:《史学方法导论:傅斯年史学文辑》,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,2004年版,第33、33、6页。

  (28)(30)王国维著,彭林整理:《观堂集林》,河北教育出版社,2003年版,序言、第697页。

  (31)严耕望:《治史三书》,第23页。

  (32)(33)严耕望:《治史三书》,第23、25页。

  (34)漆侠:《历史研究法》,河北大学出版社,2003年版,第167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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